作者：毛本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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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：2019-07-02
我身为一介书生，无它嗜好，惟以读书为乐，暇时耽于遨游书海，神游物外，觉书中日月长，心灵温润。受着漫漫岁月潮水的涤荡，有些书的内容渐渐在脑海中漫漶了，而深铭于心的，反倒是它的书名。就像我教过的一些学生，名字记忆确凿而面目始终无法想起。甚至有的书虽不曾寓目，书名却大名鼎鼎，妇孺皆知，闻之肃然起敬。可见名号于人或物而言，都极为重要。
那么，书名就如同书的眼睛了。写书好比是“画龙”，起书名就是“点睛”。眼睛点活了，龙就更有生气。读者接触书籍，首先碰到书名，有没有兴趣阅读、购买，有时要看书名。书名不美或不雅，缺少魅力和韵味，就难以吸引更多读者。书是写给读者看的，若大多读者掉头不顾，于作者和商家而言，难免戚戚然。为使书籍起到更大作用，争取更多读者，讲求讲求书名艺术乃是必要的。
现摭拾一些给我印象深刻的古今书名来谈谈，相信能窥出一些别样的情趣。唐代范摅，自号“五云溪人”。“五云溪”即浙江省若耶溪的别名。他因此将自己的书起名为《云溪友议》，洋溢着自然和生活的诗情意趣。元代刘祁原为金代的太学生，元兵入京后，他逃归乡里，颜其居室曰“归潜”，名其作品曰《归潜志》，隐逸之志甚笃，颇有陶渊明遗风。元末明初的陶宗仪一边教学，一边耕作。累了便辍耕，憩于树荫下，趁机把心得见闻记于树叶上，尔后装入瓦瓮。十年后，他累积了十几瓮写满字的树叶，整理成书。因是在耕作空闲时所写，故而名为《南村辍耕录》。从书名可以看出他写作时的艰辛和勤奋，定是满纸盎然的田园耕读情趣。清代王士禛的住宅西边有水池，他在池北建屋藏书，叫“池北书库”。书库旁有石帆亭，他常与宾客聚谈于此，故名其所著为《池北偶谈》。书名流溢出恬适的闲情逸趣。清代赵执信的诗话《谈龙录》的书名，是由书中所说“诗如神龙”的比喻和争论而来。如果名为《谈诗录》，就显得质木，过于一般，不如《谈龙录》形象突出，意味深长。清代俞樾因为写出了“花落春仍在”的诗句被人激赏，故他名自己的书房为“春在堂”，名自己的著述为《春在堂全集》《春在堂随笔》。书名既源于自己的诗句，又出于室名。
当然，书名之最高境界应为“厚”。不新、不切、不雅，也就难于做到厚。雅切新而外，再加上蕴含丰富，耐人寻味，就是厚了。一本写蔡锷的传记，叫《风云常护——蔡松坡传》。“风云常护”一语，系截取李商隐《筹笔驿》中“风云常为护储胥”之句，“护”暗含“护国之役”，为蔡锷生平奇功。这一书名，使我联想到李诗中“上将神笔”“管乐有才”“关张无命”等语，这些用在蔡锷身上也都贴切。所以“风云常护”四字，把松坡将军的历史功绩、忠义、才智等包罗无遗。这样的书名，绝不是妙手偶得，而是源自作者的功力和才气。像《作狮子吼——陈天华传》《念兹在兹——丘念台传》《一代人师——蔡元培传》以及罗家伦的《逝者如斯集》，都是书名中难得的佳品，其高妙处就在于雅、切且厚。
今人作品中有用古人书名、篇名或典故作自己的书名的，如林海音《冬青树》、徐吁《风萧萧》、余光中《逍遥游》、龚鹏程《少年游》等。看到这样的书名，就像打开了一瓶陈年老酒，它自有一种韵味、一种情调，也自有一股魔力，吸引着你，使你不由自主地想走近它，一览究竟。这些书的作者皆为才智之士，驾驭文字就如郢人运斤，如此给自己的作品命名，殆非拣便宜、图方便，而是“伤心人别有怀抱”。也有引经据典，借用诗文佳句作为书名的，如臧克家与程光锐、刘征三人出过一本诗词合集《友声集》。臧克家先生在《前言五百字》中，指出书名的来由：“集中诗词，有不少系赠友人之作。我们三人，又系志同道合老友，故题名《友声集》，盖取‘求其友声’之意也。”书名源出《诗经·小雅·伐木》中“嘤其鸣矣，求其友声”的诗句，使人神驰于“好鸟相鸣，嘤嘤成韵”的美妙意境。茅盾的小说《霜叶红于二月花》，取名于唐代诗人杜牧的《山行》诗句：“停车坐爱枫林晚，霜叶红于二月花”。卞之琳的诗集《雕虫纪历》，反映了他几十年从事诗歌创作的“一番曲折的历程，一种探索的历程”。他在《自序》中说：“如果说写诗是‘雕虫小技’，那么用在我的场合，应是更为恰当。”故以此为书名。“雕虫小技”源出汉朝扬雄《法言·吾子》中“雕虫小技，壮夫不为”之句。
书名是由作品的内容和形式决定的。内容不同，形式各异，书名自然就有所区别。从作品的具体内容出发，讲求一点书名艺术，无疑会给作品增光添彩。好马配好鞍，好书配佳名，神龙点上金睛，则形神俱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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