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世界
作者:杨 勇      阅读量:224      时间:2018-10-10
很多的时间,在不同的城市里穿梭,我会让自己消磨于大大小小的书店。对于书,对于那个迷人的纸世界,我似乎培养出了某种特异功能般的嗅觉。置身都市熙攘的人群和车流中,我会如《香水》中的格雷诺耶先生,隔着重重的高楼商铺,准确地捕捉到它们藏身的方位。
没错,书也是一种气味。书是一座城市,一个人的心灵气味。读哲学书籍的人,他散发的气味会是刀锋般的锐利;读史书的人,会泌出青铜器的锈味;读诗歌的人,会绽出清芳的花的味道;读小说的人,身上烟火的味道就多了;那些读童话的孩子,身上会满是水果的气味。当然,这种气味也会因岁月给人平添的刻痕而改变。读书人的气味是复杂的,甚至高深莫测。但我相信他时刻会带着油墨气味的标识。在人群中,我常常会依赖这项本领,迅速地辩识出哪位是骨质轻盈的读书人。
我没有追究缘何会爱上这样的纸世界。可能,现实世界并不如纸世界来得真实。现实的每一瞬间都会暧昧地消失,变成过去。未来,也在远方的云烟里暧昧地闪烁。我们触摸不到它们。而过去,则像是坚实的泥土,凭借文字厚厚地积淀下来。文字是按照写作人的心灵意志,构筑那个纸世界的。在纸世界里,我们找到了人类和世界上曾经的一切。它们都在那里,智慧和文明在那里,良知和大美在那里,照亮世界的光芒也在那里。
我的童年,姥爷家一本卷边且缺页的《西游记》,让我迷上了那个纸世界。从此,为了那个胆大有法力的猴子,童年的我开始想尽办法弄到硬币和小小的毛票,甚至可以从嘴里省下那些蜜甜的水果糖。十岁时,我拥有了一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《西游记》和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。在阳光灿烂的夏天,我常一个人爬上生产队大院的草垛,在全村最高最接近白云的地方坐下来,津津有味地沾口水读它们。外国文学名著,现在我想起来了,先是大仲马的《基督山伯爵》绘画本,然后是绘制精美的小仲马的《茶花女》,再后来是《巴黎圣母院》。我常停下来,想象书中的世界,以至进入了梦乡。那时的纸世界,如同夏日阳光的芬芳,由神奇的插图引导,我在向里游走探望。遗憾的是,在我去外地读中学时,那些珍藏于小木箱的宝贝们,在黑暗的仓房里,成了老鼠们“咬牙切齿”的牺牲品。
阅读的趣味随年龄的增长而浓厚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我刚步入社会工作,薪水微薄,除生计所需,薪水的大多数都耗在纸世界的每一块“砖瓦”(或玉或石或金)上了。那年月,我也开始了青年时代的写作。在寒冷冬天的冰蓝节气,我和怀揣同样梦想的诗友杨拓一次次跑省城,坐十个多小时的火车硬板座,住半地下室的小旅店,然后大包小裹地拎回各种收获。现在回头看,那时购买的书,多是基本的建筑材料。譬如,同行的诗集,西方现代派的各种小说和诗歌集,各种西方哲人的精致论典,各种美术流派的作品集。在省城大大小小的书店,我疯狂地挑选自己喜欢的材料,用它们来建筑我的纸世界。
不惑之年,在四面书籍逼仄的小店铺里流览,或者在书架纵横开阔敞亮的大书店逡巡,我多了一份从容和苛刻,我开始研究书的作者,译者和版本。在纸世界里,买或者不买,看到那些书籍,读那些诞生于不同种族,不同国度,不同时代著者的文字,会有恍惚如迷宫的感觉。我在纸世界里走,纷纭的境地排沓而至,我也被打开,我们融在了一处。有时我会变身于书中的人物,和他们一起经历风云,承担苦难。是的,命运在分岔,忽而山重水复,忽而柳暗花明,忽而坐看云起。我从来不用担忧没有出口,其实只是轻轻地合上书,我就从纸世界里走出来了。但也不完全如此,有时走出迷宫的只是我的身体,而灵魂,则被某种神秘的东西牵引着,要很多的时日,才会走出来,找到我的躯体。
41岁之后,有了独立的小书房后,我便不好意思歪躺在沙发和床榻上看书,重又恢复了良好的阅读姿态。空闲时间,我泡上茶,端坐于书桌前,取出笔和厚厚的笔记本,边读边做笔记,这是我最忙碌最悠闲的时光。小书房除却窗和门,三面书柜壁立,我能感觉到书柜中来自纸世界里的众多人的目光,它们正期待着我。我们,其实都没有沉睡。只要打开书,我们的一切都会展现。光,上帝所说的光,就在那里。是纸世界,在引导着我和我们趋于澄明和上升。
近几年,在纸世界里,我大量地阅读中国古典的经史子集。对于这伟大的文化传统,我现在审视得更加认真和精心。我相信叶落归根,那传统是我的泥土,是我的纸世界最重要的部分。是的,我诗歌的生成,我内心的日渐丰厚,我不断地越变越像自己的东方脸孔,都缘于那个神奇的纸世界。我喜欢镜中我渐渐多皱且洁净的脸。我也幻想自己的文字,成为铸成那个纸世界的一片砖瓦。
就是这样。用电脑写作多年,我却没有养成在电脑上阅读的习惯。朋友们的文章,或者一本好书,总是要打印出来放在案上慢慢地看。买书也是如此,尽管有电子书,我还是去书店和网上书店购书。喜欢纸上的阅读,对于纸世界的钟爱,已根深蒂固于我的体内了。
(作者为黑龙江省绥芬河市文联创作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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