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书屋读出大博士
作者:胡祖义      阅读量:163      时间:2018-05-29
我的老家处在湘鄂两省交界的一个山丘下,出了名的穷地方。我家正房与附属房之间有一间“偏厦子”,十来个平方。在正屋的山墙上横七竖八斜搭些木条,盖上竹子稻草,养猪养鸡,极贫的也住人。我们几兄妹都在这里呱呱坠地。我年少失学,作为一种补偿,父亲把这间小屋腾出来,让我做书屋。没想到,两代人在这间小屋读书,竟读出三个硕士研究生,一个博士,我则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。这在我们那方圆百十里传为美谈。
“偏厦子”西面墙上开着一扇小窗,窗高不盈两尺,宽不过尺半,窗外有两三平方米隙地,离窗三米开外是竹林。晴朗的下午,微风拂动竹林,摇曳的竹影映在窗上,还穿过窗格落到偏厦里,连床铺和地面都像在晃动。群鸟在竹林一个劲儿地吵闹,偶尔,胆大的小鸟落到窗台上,把小脑袋伸进窗棂,它鼓起圆溜溜的眼睛,见我趴在书桌上安心读书,偶尔小声地啾啾两声。
小鸟,你不知道我正在看《三国演义》吗?外面正在大破“四旧”,弄本书,好不容易!青梅煮酒、张飞喝断长坂桥、赵子龙单骑救主、关云长单刀赴会,还有诸葛亮空城计吓退司马懿的故事……每一个都惊心动魄,谁肯猝然中断?偏偏罗贯中总在紧要处来一个“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”,把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,你岂能让我分心?只怕是貂蝉从书里钻出来,我也会急切地要去听下回分解喽!
我记得,一本《西游记》已被翻得皮翻毛落,我费尽心机才弄到手的。一捧在手里,我就站到窗下,或躲在窗外隙地上狼吞虎咽。那本《水浒传》,我也是在偏厦里看完的。“水浒”故事太精彩,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,紧张得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来。那时候,《水浒传》被认定为“毒草”,不能明摆着看,能借到手实属不易,书的主人允借时间很短,我得夜以继日地看。为了看完书,我还在家装过两天病,不去生产队出工呢。大热的天,蚊虫嗡嗡地飞,嚣张得很,我只好钻到蚊帐里,白天黑夜连轴转,眼睛都眯成一条线。
那时候,农村点煤油灯,煤油奇缺时,就拿柴油作替代,柴油烟大,炱黑。我把柴油灯吊在蚊帐中,烟炱把蚊帐熏得黑黢黢的。看到深夜两三点,实在困得不行,我便抱着书斜倚到蚊帐上打一会盹。隔了蚊帐,蚊虫轮番进攻,在我身上、头上鼓捣出大一个包小一个包。有一回,挂在蚊帐上的灯不慎滑落,把蚊帐烧出巴掌大一个洞,差点儿火烧连营。
在“偏厦子”里,除了读书,我也做读书笔记,写日记,我把书里的优美段落、句子和词语抄下来,闲暇时,再一遍一遍地咂摸。印象最深的是《红楼梦》中描写王熙凤肖像那一段:“这个人……彩绣辉煌,恍若神妃仙子……一双丹凤三角眼,两弯柳叶吊梢眉,身量苗条,体格风骚,粉面含春威不露,丹唇未启笑先闻……”把一个泼辣威严的管家婆刻画得入木三分!
除了读文学书,在“偏厦子”里,我还自修过中学数理化。可惜的是,那本《英语九百句》,即便是囫囵吞枣,我也没把它啃完;倒是读过几本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这些科普书真是奇妙无比,让人长见识!
哦,在那特殊的年代,无论春夏与秋冬,我躲进“偏厦子”的怀抱,看了多少精彩纷呈的书,又在风雨如晦的日子里写下多少情真意切的文字。我生活在陋乡僻壤,透过窗外的竹林,风声雨声声声入耳,在书和报章杂志中,我窥知到家事国事和改革开放的大事,安徽小岗村的历史性巨变,恢复高考了,建立深圳等地的特区……秀才不出门,净知天下事,事事都从书中来,这些信息,无不激励我和子侄们奋发努力。“偏厦子”地上坑坑洼洼,一不小心,就会被磕绊一下。可是一捧起书,我们的心就会如一汪平静的湖水,忘了体力劳动的疲累,钻到书里,钻进文字里。我们的生命诞生在“偏厦子”里,我们的文学梦、事业梦和中国梦在“偏厦子”里升华,绮丽绚烂,五彩缤纷!
继我之后,“偏厦子”的“主权”多次变更。我上大学后,先移交给弟弟和妹妹,弟弟妹妹再移交给子侄。为了走出这山沟沟里去看外面的世界,四十年来,两代人在“偏厦子”里刻苦攻读。我们从这里出发,走向工农商学和科研岗位,有的还成了政府公务员,用书中学到的知识,为国家和社会服务,为改革开放服务。这么说来,小书屋善莫大焉。
二十多年前,二弟在老屋附近的山坡上建起一座两层小洋楼,昔日的“偏厦子”上开辟出一片橘园。每当秋风撩起,浓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耀着翡翠般的光泽,金黄的柑橘在绿色的枝头直晃悠,是“偏厦子”在炫耀丰收的喜悦吧!可不是吗?二弟正是借助这些柑橘,供他的儿子读了研究生,又读博士;在“偏厦子”里,我和弟弟妹妹及子侄读过很多书,汲取了车载斗量的“财富”。今天,“偏厦子”虽然不复存在,我们还会在别的“偏厦子”里继续勤奋读书!
 
(作者为国防工办四0四中学校长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) 责编:田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