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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为外卖小哥写书
作者:◎杨丽萍 叶小果      阅读量:49      时间:2023-02-07
通过采访外卖小哥,我把他们的故事汇集成了一本书,叫作《中国外卖》。
做“外卖”这个选题之前,外卖小哥对我而言,就是所谓最熟悉的陌生人。我也点过外卖,他们每次说“您好,您的餐到了”,然后把餐盒往我手里一送,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孔,他们就转身走了。
年轻,能吃苦,大多来自农村,学历不高。这些都是人们对外卖小哥的大致印象。但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?他们有什么样的爱情、婚姻、家庭?他们的尊严,他们对职业的认识又是怎样的?我在心里打了很多问号。
我从当时的居住地广州开始采访,杭州是我的第二站。
到杭州后,我特地避开外卖员的工作高峰。下午4点,我拨通楚学宝的电话。楚学宝,31岁,安徽蒙城人,初中文化。他的外号叫“单神”,每个月以订单量最多稳居站点“单王”宝座。
我记得特别清楚,采访楚学宝时,领他去星巴克,我点了两杯咖啡,他看了一眼小票,说:“哇,这么贵。”
接着他讲了书包的故事。读书时,别的孩子都背书包上学,他拎着一个装大米的编织袋,遭到同学的耻笑。
他很平静的讲述,让我特别心疼。说句实在话,虚构永远没有办法和现实生活比。
楚学宝20岁结婚,婚后和妻子去服装厂打工,在流水线上干了太长时间,把腰坐坏了,2019年在杭州改行送外卖。他做的是外卖员中最辛苦的行当,就是送“商超”,有的客户会一次下单二三十种货品。别的小哥干不动,他坚持下来,逐渐掌握了打包技巧和跑单技巧,每天最早到达站点,最晚下班,成了“单神”。
他每天都拼了命地送外卖。他说跑单跑得吃不下饭,每天只能多喝水和功能饮料。
楚学宝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老家,我也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。他把妻子的电话号码给我,我做了两次电话采访。
一次是中午,听到她在踏缝纫机。她说,你晚上9点打过来吧。我按时再打过去,那边还是踏缝纫机的声音。她跟我说话,基本上靠吼。我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,她说多做一些是一些,因为他们为了孩子的未来,咬牙在县城买了房,老人又生着病。
除了采访外卖小哥本人,我也尽量接触他们的家人或同事。楚学宝和妻子每天加班加点,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支撑下来的。
我是通过媒体报道的线索找到李邦勇的。他在嘉兴一家涂料厂打工时,右手被绞进机器里,定为五级伤残。妻子离家出走后,他带着21个月大的女儿,开始在嘉兴送外卖,那是2018年9月。
2020年7月1日下午4点半,我赶到李邦勇送餐的商圈。他刚从幼儿园接回女儿。女儿的手臂搭在爸爸的手臂上,纤弱的身子贴着爸爸的背。车子转弯时,女儿就抱紧爸爸的腰,怕掉下来。送完一趟回来,我看到她的小脸现出倦容。再回来时,她打起了瞌睡。
每当爸爸停下来取餐或者掏餐盒,她就跳下来活动一下,因为总在后面坐着受不了。看到爸爸过来,她就先爬上去,动作特别快。
李邦勇不爱说话,女儿更不爱说话,但他们的眼神和动作中有一种默契,超过很多父母和孩子。晚上9点多,他们回家,我就跟了过去。
李邦勇真是一个好父亲,把简陋的出租屋收拾得特别干净。我说:“你带着孩子这么辛苦,能把房子收拾到这种程度,真不容易。”他说得特别朴实:“房间里干净一点,蚊子就少了,免得咬到孩子。”
我发现他做饭用的是电,就问小区是不是没有煤气。他说他让房东把煤气罐扛走了——怕孩子淘气,不知轻重拧开煤气发生意外。
那天晚上我从他家出来,已经11点多。回到宾馆,我收到他发来的信息:“你到了吗?”采访结束后我去了杭州,又收到他的信息:“你平安到达了吧?”要知道,他的文化程度不高,手有残疾,每天送外卖那么忙,还要照顾女儿,但他仍然会打几个简单的字问候。那种体谅和关心,让我既感动,又难忘。
除了赚钱,客人是否尊重他们,是外卖小哥们最在意的。
在采访河北邯郸的小于时,他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:“为了7.2元的外卖费,我把所有能放下的都放下了。”
那天晚上,他抢到一单,送餐距离两公里,配送费5.2元,外加2元夜间补贴。他按导航到达后,拨打客户电话,客户说地址写错了,让他送到另一个小区。没等他问清楚,对方就挂断了电话。
他用导航一查,发现那个小区距此五六公里。赶到以后,他打了两遍电话,客户又说不在那里。他又跑了四五公里,终于送到楼下,单元门锁着,客户却拒绝下楼。他等到一位住户开了门,跟着上楼,把麻辣烫递给那个客户时,忍不住说:“您下次能不能把地址写清楚一点儿,为您这单我跑得太远了。”
小于形容那个客户40多岁,看起来是比较有身份的人。她冷着脸说:“你是不是想要钱?”小于憋屈得不得了,强忍着说了一句:“祝您用餐愉快。”转身下楼时,他对自己说:“我一个送外卖的,今天晚上表现得比你好。”
他还说了一句话:“送了两个月外卖,我把31年没说的‘对不起’都补上了。”
我采访过的外卖小哥里,有两位在城市里买了房,杭州的外卖牛人老曹就是其中之一。
他当过武警。有人问他:“送外卖不丢人吗?”他说:“我靠自己的劳动赚钱,有什么丢人的?”那种实现了人生目标的得意和满足,体现得畅快淋漓。
老曹其实不老,三十四五岁,来自河南许昌农村。他送外卖很努力,每天跑到半夜,每月至少赚1.5万元。
2020年,为了把女儿接到杭州读书,他和妻子以每平方米3.5万元的价格,在杭州买了一套40多平方米的二手学区房,交了首付,贷款几十万元。之前,他们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套140多平方米的小产权房。
如今,老曹不但脱贫致富,还在他喜爱的城市定居,让女儿接受和杭州本地人一样的教育。我为他们感到高兴。
因为自己是女性,我也很关注女外卖员。
深圳的外卖员刘海燕,以前是在黑龙江养猪的农民,碰到猪瘟,欠了几十万元的外债。为了还钱,她和丈夫一起去了深圳打工。
刘海燕所在的站点有两三百个外卖员,只有五个女性,她的业绩排在前十,每月能挣八九千甚至上万元,她丈夫也送外卖,业绩却跑不过她。
这些女外卖员和男外卖员一样吃苦耐劳,甚至比男性更坚韧,更善于跟客人打交道。虽然生活很苦,但我很少听到她们抱怨。
有人说,外卖小哥吃的是青春饭,有“钱”途,没前途。可是我通过电话采访宋增光,了解到他做外卖小哥的经历简直是一路“开挂”。
宋增光的老家在东北农村,结婚后到上海送外卖,8个月就当上了站长,3年后成为公司的培训专员,后来接连获得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和上海市劳动模范。
2021年4月27日,宋增光成为唯一一个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外卖员。
通过他,我采访到他的父亲、舅舅和表弟,还有妻子的弟弟,他们也在送外卖。宋增光业余时间学习英语,报了市场营销专业的成人自考,读完大专接着读本科,成了上海新市民,小日子越来越好。他还有了自己的“文化消费”——妻子喜欢看话剧,他陪着看了一场后,也爱上了话剧。
提起外卖界“第一劳模”的称号,他告诉我: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荣誉,而是整个外卖员群体的荣誉,也是社会对‘外卖骑手’新兴职业的认可。”
2022年2月,我完成了《中国外卖》的书稿,接受我采访的各地外卖员有100多位,我写进书里有名有姓的,有40多位。
有人说,我在为中国外卖小哥立传。我认为,这是向每一个为生活拼尽全力的人致敬。人生总会遇到很多难题,外卖小哥身上最打动我的,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行动消化各自人生中的苦难,努力地生活。
(源自《杭州日报》)
责编:杨一帆